Tuesday, July 21, 2015

悼小花

(刊载于《星洲日报/星云版》 [2015年7月21日],写于2015年5月30日)

儿子三岁了,面对“何时来个老二”的追问,我总觉神伤,结痂的伤口仿佛永无愈合的时候。

连续两次的流产经验,欢喜落空,对于一向身强体健的我而言,重击如崩。谁能教我如何承受这双重的锥心之痛和清宫之伤?

首次流产,毫无预警,慌乱混杂错愕,做小月子时顾不得忌哭的禁忌,脑海里反复重播整个失去的经历,日日以泪洗脸。掏空了子宫,也掏空了心。

初知有孕,我们欢天喜地为宝宝起个小名—— “小花”。因为儿子最爱模仿卡通人物巧虎,巧虎有个妹妹,名叫“小花”,我们一心盼着这胎是个女的,故而名之。

流产前一天,我受邀出席一个新书分享会,当时有点来红,我不以为意。岂料一回家便血流不止,阵痛频仍,翌日清晨天微亮,两个月大的胎儿便自然流产了。

我和先生吓得六神无主,赶赴临近医院就诊。医护人员表示离开母体的胎儿须要做化验,先生又匆匆返家,把这块已没有生命迹象的肉团带过来。
我躺在病床上,亲眼看着医护人员缓缓夹起死胎,放进透明罐子里,盖紧。我掩住脸,泣不成声,前一刻在肚里的小花,这一刻却被封存葬花而去。

亲友安慰说,没关系,有缘下次会再来的!我痛定思痛,赶装修忙搬家,补身子调作息,一切重新开始。

果不其然,一搬家不久,又成功怀上了!这次我们不敢掉以轻心,先生侍我如宝,分担大部分家务,免我劳累。我连吃根菜喝个汤也先谷歌一下,以免吃错滑胎食物,酿出大祸。我更是每天念经保胎,祈求佛菩萨加持,再赐我一女。

我跟儿子说,小花回来了,不久她会出世当你的小妹妹哦!儿子向我眨了眨澄静的童眸,我想他大概不解,上次的小花走了么,现在又来个新的吗?我也不知该怎么向一个还没戒奶的小人儿解释,生命的来之不易。

在怀满两个月大时,我们去照超声波,医生表示胎儿比经期推算的要小两周,但若无不适,继续服用叶酸,让妊娠持续下去。先生说,可能是女的吧,长得娇小,要我放松心情。

战战兢兢熬满三个月,正当我以为可以对外公布喜讯时,又突如其来,来红了。我极力镇住内心的惶恐,但下意识却提醒我,上次的超声波其实是个前兆。

我们火速驱车一小时到大型医院做检查。医生仔细端详超声波里的图像,目不转睛,同时也目无表情。这股冷冽的氛围,与超声波共振,不等医生揭盅,我已了然于心。但医生正式宣判胎儿不成形,没心跳的那一刻,我仍抑制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,泪洒当庭。

由小大大,我从未入院动过任何手术,这是第一次被推进手术室,准备接受人工流产。我吸了麻醉药,不消几秒就昏睡过去。

朦胧中白茫一片,白墙上布满绿叶,医护人员戴着口罩和手术帽在我面前转悠奔忙。我想起了当我获知噩耗在诊所外狂哭时,眼前的鸡蛋花树,不偏不倚凋落一朵粉红小花。这是小花给我的告别默示吗?自然淘汰,不健康的胎儿,流产是对孩子和父母最合适的安顿,这医学上的解释,不能不说是一帖安抚良药。

这两朵姐妹花,命薄缘浅,从验孕棒的两条平行线启航,与我同生共息。当她们无端宣告凋零,血脉从此与我分割,我唯有肆意地任由泪水,去悼念她们。

再深的悲恸,一旦想起她们姐妹长伴相随,或许我该学会放下、感到欣慰。更该欣慰的,是我还有一个健康伶俐的儿子,当时怀他生他,一切顺利无碍。

我始知生理时钟的钟摆,壮衰有时,由不得意志来逞强。到了这个年纪,莫强求,是唯一能让自己安身立命的生活哲理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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